【迹冥】趁熄灭前
五年再聚首迹冥超长售后 [ 8.22 17:00 ]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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同修时期if线 剧情向
私设多 我流玄黄三乘
一个关于约饭表白被拒(?)的故事?
是甜的x
玄天古色下,山石崷崒,弥入青云。沉寂已久的窈窈之冥,今日忽起草木炊烟,袅袅升腾,隐入苍茫夜色之中。
天迹单手撑腮,盘坐于一颗老树下,对着非常君在篝火架上焙烤的鱼肉发呆。
他未束发冠,乌发垂泄而下,身上披着一件微湿的黑色大氅,炽明焰火映着他的脸,慢慢烘掉他身上未干的水汽。
柴木烧得噼啪作响,架上的鱼儿焦黄酥脆,滋滋地向下淋着油。
非常君将串着的鱼翻了个面,顺着花刀纹路又刷了一遍佐料,肉香于林中四溢,裹挟着一层淡淡的松脂气,天迹无意识地咽了下口水,回过神来,开口道:
“好友,窈窈之冥虽遗世独立,但因其久经风霜,又人迹罕至,放眼望去无非荒烟蔓草、枯石峋壁,实乃不毛之地。”
夜风吹过,惊起一阵寒凉,他不由得拢了拢身上披着的衣氅,又接着说道:“玄尊钦点咱们在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同修,首当其冲的就是吃住问题,但有非常君这位美食家在,我相信前路必然一片光明,神毓逍遥三生有幸矣。”
非常君将烤好鱼串递给他,幻出巾帕擦擦手指,回道:“好友言重了,此非我一人功劳,在你昏迷期间,是地冥好友曾透露地脉连通之法,我才能够引西山泉水入涧,渔猎取薪,烹食煮茶。”
听到“地冥"二字,天迹拿着烧串的手突然一抖,几滴香油溅落在外氅上,他抿了抿唇,偷偷掐了个诀,不着痕迹地抹掉污渍。
非常君无视了他的小动作,道:“说起来,三乘初次会面,彼此之间还并不熟悉,我昨日与地冥好友相约,今夜亥时于此处围炉夜谈,为何你都来了,却迟迟未见他的身影?。”
天迹叹了口气,闷闷不乐地说:“他呀,讲真的,我神毓逍遥有生以来,第一次遇见这么难应付的人 ,他这人脾气怪得很,阴晴不定,喜怒无……呃!”
非常君:“嗯?好友伤势有异?”
“无碍,可能是淋了些雨,头有点疼……”他揉了揉太阳穴,嗅着刚出炉的鱼串,继续说:“他还总是喜欢夹枪带棒地与我说话,实在让人捉摸不透。”
非常君正执杯品茗,闻言忽然一顿,有些疑惑:“你们,原来有旧?”
天迹愣了一瞬,回答道:“啊……这倒没有。昨日玄黄三乘册封大典,也是我第一次见到他。”
“那便更不应如此了,这两天我与地冥好友有过几次会面,他虽言辞冷淡了些,却并非难以相处之人。”非常君说着,往火堆里添了些橡木,长筷夹起腌好的花板肉片,放到篦子上熏烤。
天迹喃喃自语:“唔,谁知道呢,二话不说就把我赶出来了。”他突然噤了声,手指捏起衣角,无端有些心虚:“嗯……大概是我被讨厌了吧。”
非常君抬头看了他一眼,问道:“好友何出此言?如果我没记差,你身上的这件外氅,是地冥好友的吧。”
他用匕首削着芋艿,见天迹吃着烧鱼不说话,又道:“钦点仪式结束后,你突然晕倒在仙门大殿上,也是他主动将你带回窈窈之冥,妥善安置。”
“好友是不是无意失言,冒犯了他?否则非常君实在想不通,他为何会如此。”
天迹眼皮一跳,他放下鱼串,正想说些什么,忽然,远方一道冷声传来,搅乱了思路。
“自然是因为天迹疯癫痴傻,心志不坚,饭囊衣架一个,虚有其表,令眩者生厌。”那人一袭黑衣,从林中缓缓走来,月光挂在他的异质面具上,颊边的金链闪动着淡淡银辉。
地冥瞥了一眼天迹唇角的油渍,阴阳怪气道:“哼!堂堂神毓逍遥,竟于众目睽睽之下一头栽倒在眩者身上,莫不是因为接任天迹之位,大喜过望,情绪激动到昏厥过去。你该庆幸当时玄尊已走,在场人数无几,不然三乘的脸面可要被你丢尽了。”
天迹恨恨地咬上鱼肚的酥肉,掷出两个字:“又来!”
他拿起茶杯,啜饮一口,继而愤声道:“我都说了,那是因为前段时间里,仙门突遭邪祟侵扰,我的佩剑又恰巧借出去了,无奈之下只能化身为剑,伏妖弥祸。此战过后元气大伤,再加上旧伤复发,才会陷入昏迷的。”
非常君出声劝道:“血河战役与仙门邪祸,我也有所耳闻。冥霾邪滍乃百妖卷中的上古妖皇,诛杀并非易事,身处劣势又动用禁招,对功体的损耗极大,此事非他之过,地冥好友你就莫要追究了。”
地冥闻言,不温不火地说:“你们两个倒是沆瀣一气。”
“好友此言差矣,天地之间,非常君永远保持中立,绝不会偏袒任何一方。”
非常君手中夹着两根竹签,一片一片地串起篓中削好的蔬食,复道:
“我今日前来后山取木充材,以储筑宇之需,行至林深偶遇天迹好友,只是不知为何,见到他时,他一身湿露,在涧边树下坐着避雨,我本以为他是来赴围炉之约,但他似乎对此事并不知情。”
地冥捏起一块熏好的烧肉,尝了一口,目光回到天迹身上,淡淡地说:“此事缘由在天之所为,是他失礼在先,把我误认成其他人,更妄想窥探眩者面具下的真容,将他赶出吾之居所,有何不可。”
天迹有些委屈:“你这人怎么这么小心眼,我是真的觉得你很眼熟,好像在哪里见过……再说了,三乘要于窈窈之冥共修百年,我却连你长什么样都不知道,这也太不够意思了吧。”
非常君:“好了好了,二位好友看在非常君的薄面上,平息干戈吧。地冥好友既然有意赴约,何不于此同聚,红炉醅酒,共话世事?茶酒食饮,非常君皆已备好。”
地冥:“可惜,与天迹把酒言欢,眩者并无兴趣。我此次前来,只为让天迹把东西物归原主,借你这么久,你也该还了。”
天迹:“哦?可我明明记得,这是你主动塞给我的吧,怎么就成‘借’了。”
他解下身上的外氅,抛给地冥:“不过我才不稀罕,拿走。”
地冥接到衣物,眉头蹙起,他望着地上吃剩的鱼骨残渣,冷哼一声,转身化光而去。
天迹见他离开,莫名松了口气。他搓搓手,手心放到火苗上烤着。非常君向盏中添了些茶,开口道:
“还有一件怪事,好友你有所不知。窈窈之冥终年静肃渊默,昨日我与地冥初至此地,却突现诡谲天象,云气翻涌,渐呈阴阳颠倒之貌,天幕低垂,暴雨将至。”
天迹思忖片刻,应声道:“作为天启秘境的窈窈之冥,气象骤变,必有玄机,至于其中深意,还尚待咱们厘清。”
非常君突然笑了一下,语气有些微妙:“不过,说起来……你昨日旧伤复发,昏睡不醒,地冥好友匆匆前去山林折木取材,赶在雨势来临之前,勉强搭好一处廕庇之所,将你安置其中。”
“滂沱大雨,足足下了一天一夜,直到一个时辰前,才渐渐平息,唯余细细雨丝飘洒大地,而我也正巧出门,遇见披着一件黑色大氅,在外避雨的你。”
不知不觉,三乘同修已有数日。
原本杳无人迹、风物苍荒的窈窈之冥,渐染红尘烟火,添凑生机。自从非常君打通地脉,引水入涧后,天迹便提议在西侧峰顶牵流成瀑,再向下挖地通泉,修建一处人工汤池。
地冥对此嗤之以鼻,责骂他惯会贪图享乐、不思进取,再三强调于此地修行的目的。天迹当场怼了回去,并扬言道汤池建成之后,就在泉口立碑,刻上:"地冥与面具不准入内”几个大字。
窈窈之冥一时鸡飞狗跳,非常君夹在二人中间,止战未果,只能在一旁默默饮茶,掩面叹息。
转眼间,温泉工程已行至最后关头,可天迹此时却犯了难。窈窈之冥水流源头,始自西边桑山天池,那里终年雪虐风饕、池水冰凉刺骨,并不适合泡澡。
如若使用功法温热泉水,也只是缓兵之计,无法从根源改善水温,他因此怏怏不乐、茶饭不思了好些天。
西峰半山,密林深处,天迹含着一块蜜饯菱角,躺靠在树间绑扎的吊铺上,百无聊赖地翻阅着玄尊留下的《玄黄三乘修行指南》。
“地之要,司火脉,领九泉……嗯?”他小声嘀咕着,又向后翻了一页。突然,一道疾风向他驰来,天迹猝不及防,从吊铺上滚了下去,摔进泥地里。
天迹哀嚎一声:“我靠!是谁偷袭我!”
“神毓逍遥,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,想的这么入神,连有人近身都不知道。”地冥撤掉匿身术法,从他背后缓缓现出。
他轻哼一声,拾起地上掉落的手册,定睛一看,不由得调侃道:“哦?天迹不是自诩天赋异禀,奇术功法样样无师自通吗,怎么还需要翻看这些初级教材。”
天迹站起身来,拍掉衣摆上的泥渍,埋怨道:“我不来找你,你倒是找上我来了,不就是前些日子偷看了你写的剧本,至于记恨我这么多天嘛。”
他撇撇嘴,突然想起些什么,轻咳一声,讨好地说:“那个,地冥……咱商量个事呗。事成之后,我把院子里埋的那几坛逍遥春送给你,那可是我亲手酿的,入口绵软,蜜香浓郁,绝对保真!”
地冥语气冷淡:“堂堂天迹,尽会干些偷鸡摸狗之事。怎么,你的伟大工程一受阻,便想起眩者来了?更何况,我对你那些东西不感兴趣。”
天迹抿抿唇,用袖口擦了擦手指,拉住他的披风,小声说:“你明明很感兴趣。我承认,上次是我不对,偷偷翻开看了一眼,大作家才藻艳逸,妙笔生花,情节安排的跌宕起伏,冲突连连,实在令人好奇后续发展……你就忘了这回事吧。”
地冥皱了皱眉,嫌弃地躲开他:“所以,你潜入眩者庭落,偷看了不止一次。”他突然顿住,复道:“……你读得懂撒克逊语?”
天迹有些尴尬:“不瞒你说,我也很好奇我为什么能看懂。我过去在仙门的时候,曾被师尊罚去打扫了一个月的藏经阁,里面所有藏书我都看了一遍,外文译鞮类的书目也有涉及,可能是那个时候看多了,无意掌握了一门语言吧。”
地冥一时无言,片晌后才道:“你这套说辞,颠三倒四,毫无逻辑可言。”
他默了一会,拂去手册上溅落的泥点,还给天迹:“我此番前来,是来提醒你,下月中旬,玄尊会亲自前来窈窈之冥,检查三乘修习进度。”
地冥背过身去,继续道:“至于泉脉一事,你之请求,眩者再考虑考虑。我还有要事再身,就不奉陪了。”
鉴于前段时间,玄黄三乘的日常活动主要集中在修葺造景、布置新居上,面对突如其来的课考,三人每天心照不宣地于武场定点集合,共同操演功法、钻究术数,颇有考前突击的意味。
天地之争也由此暂告一段落,二人关系缓和许多,非常君甚感欣慰。
趁着这段时间地冥好说话,天迹以珍藏多年的一品黄金芽作为回报,煽动非常君与他一同劝服地冥,让他加入造泉工程的伟大事业。
在二人的软磨硬泡下,地冥终于不胜其烦地答应下来,动用九泉地火,改造汤池泉脉,调节水温,最终在窈窈之冥成功开发了一处瀑布温泉。
西峰深处,幽阒辽夐。溪流自泉潭缓缓而下,天迹、人觉环着一张梨木矮桌,草团蒲坐于涧水岸边。
矮桌中央架着一鼎黄铜暖锅,锅中汤汁跳跃,咕噜咕噜地向上吐着热泡,缕缕白烟自汤面浮起,渐渐飘散在密林枝梢间;暖锅四周摆着碗筷三双,盘碟若干,盘中食材琳琅,各色俱全。
有脚步声从远处传来,非常君向锅中投入一把盐渍的金菊花瓣:“好友终于到了。”
天迹舀了一勺热汤,道:“来这么晚,真没礼貌!今天可是咱们玄黄三乘考课通过、兼窈窈之冥温泉开通的大喜日子,锅都开了两回了。先说好,食材都是我与非常君忙活半天,现捕现杀现切的,你可不能吃白饭,回头这些碗筷就交给你洗了!”
“在汤池边吃火锅,你们可真有雅兴。”地冥拂衣入座,执起瓷碟,慢条斯理地调着蘸水。
“你不也还是来了。”天迹夹了块羖肉片向热汤里涮着。
地冥冷哼一声:“我若不来,只怕未来几天,你就会因为这事跟我吵得没完没了。”
“不是……我还以为你对这种山蔬野味不感兴趣。”他嚼着刚烫好的涮肉,音色有些含混。
地冥语气寡淡:“神毓逍遥,收起你那无端的猜想,我记得咱们从未一起约过饭,你又怎知眩者口味如何。”
天迹正想说些什么,却突然感到一阵头晕,他默默聚气凝神,开口道:“我没有要去揣测你的意图,只是忽然觉得……你可能会更喜欢异邦菜系,比如说帕提亚风味鸡和匹萨饼之类的。”
地冥夹菜的手忽然顿住,他嘴唇动了动,却什么也没说。
二人一时无话,自顾自地吃着火锅。
片刻后,非常君打破沉默:“三乘难得聚首共餐,二位好友莫要争执不休了。”他向锅炉中添了些木炭,把调好的竹笋、石耳、苏叶等青蔬下入汤中翻滚,又道:
“五味三材,九沸九变,调味之妙,正在于甘、酸、苦、辛、咸的巧妙配合。三光伏魔,还需天地人齐心合营,否则便是一场虚话。”
天迹闷声道:“明明每次都是地冥那个讨厌鬼不肯配合。”
地冥冷笑:“这么多吃的也堵不上你的嘴。”
筷箸交错,推杯换盏。
炊囱升起袅袅青烟,醇郁的鲜香自锅中飘溢,白汤菌菇做底,五味相彰,涮出来的肉片爽滑可口,不腻不膻,带着春日的清香。
菌菇品类丰富,有白牛头、鸡枞、松茸、瑞芝之类的,皆是非常君趁着桑山雨歇,在山脚新捡的,咬下去爽脆嫩滑,饱满多汁,鲜味十足。
天色渐晚,日暮西垂,备好的蔬食渐渐被三人消灭殆尽。
地冥将竹筷置于碗边,开口说道:“我先前曾到访过西边国度的爱琴海域,那里的风情特色的确让眩者情有独钟。”
“啊……?怎么忽然说起这个。”天迹脑子里满是刚才的涮肉,意犹未尽,一时没反应过来。
地冥没理他,淡淡道:“可惜的是,因为一些原因,我不能滞留太久,必须马上赶回中原,只能匆匆带了些纪念品回来。”
天迹眨了眨眼,道:“你的纪念品……不会还包括《埃克塞特诗集》之类的东西吧!”
地冥沉默了一会,起身幻出几瓶红酒,斟入杯中:“呵……这是眩者从萨莫斯庄园带回来的,酒神巴斯克的祭品。”
瓶口涌出的玫瑰色液汁,贴着晶莹剔透的杯壁蜿蜒流淌,天迹望着他倒酒的手,莫名怔住。
他的头又开始痛了。天迹揉了揉太阳穴,摆手道:“我就不尝了,这酒感觉喝起来好苦。”
地冥抬眼看他,问道:“你今天是怎么了?一直不在状态。”
天迹扶额:“呃……可能是昨晚睡觉落枕了,有点头疼。”
非常君接过酒,浅浅抿了一口:“果味纯净,酒体饱满,红醋栗果、孜然籽与紫罗兰的香气明快而清新,确实是不可多得的好物。”
地冥有些心不在焉,他握着杯角的手指稍稍转了下,殷红的酒液绕着杯沿晃了一圈: “不愧是博学多识的美食家。”
非常君莞尔道:“让好友见笑了,外邦饮膳非常君也有所涉猎,我过去外在游历时,曾尝到一款名为“黑金豆”的特殊饮品,需研磨成粉再滚水冲烫,过滤残渣后方可饮用……”
“其味道醇香甘厚,有提神醒脑之效,让我至今难以忘怀。如果有幸再次遇到,非常君一定多带几袋回来,给二位好友尝尝。”
地冥没说话,过了一会才回应他,语气没什么情绪:“那倒是让眩者期待了。”他执起酒杯,透明沿口贴上淡色的唇,残阳夕光反射在玻璃制杯体上,与面具垂落的金色链条碰了碰。
落霞穿过婆娑枝叶,在他身上投下细碎荫影,他整个人好像要与时暮的晚光融为一体了。
天迹忽觉眼前场景有些看不真切,他定定地望着地冥下颌扬起,将腥红的酒液一饮而尽,强行压下的眩晕感终于破开茧丝,向他奔涌而来。
……
零落的画面,在识海中反复闪现、碎掉、拼起来,再碎掉。那些东西攒成一团乱麻,理不清,还是理不清。
视线开始变得模糊,天迹用力睁着眼,想要看清面前的世界,可五感好像被切掉了,听不清,也看不见,所有一切都只剩灰蒙的雾。
他好像一根长长的,没有边际的线,线的两头,一端被坠落的泡沫压下去,另一端又被升腾的水汽牵起。天迹咬咬牙,趁着身体还没有完全麻痹,竭力运功破除那些混乱的网。
不知过了多久,眼前终于有了稀薄的光影。碎片是虚散的、现实是解离的,它们慢慢交织、相互拼凑出一角具象的图案——那是一张看不清的脸,是一片春风绿柳的季节,与一个坐在对面独饮的人。
天迹捂着心口,嘴里呕出血来,他望着面前模糊的身影,那人扶着自己,双唇一张一合,好像在焦急地喊着什么,可是他什么也听不见。天迹喘了口气,抓着他的衣袖,神志不清地说:
“地冥,红酒都准备好了,接下来……是不是该……弹首曲子助兴了。”
意识消失前,天迹终于听见了一点声音,那是碎片中的人,在喃喃着什么,他用力听着,却只能听清最后两个字——“真苦。”他有些不解,那个人明明笑了一下,为什么还要说苦呢。
天幕黝黑,参商黯然。
皎白月光洒在窗棂,斜照进庭中小居。
天迹仰躺在卧榻上,额上的发被汗水浸湿。窗外冽风吹过,拨散了草木枝叶,几片梧桐花瓣跌落在地。他手指动了动,突然惊厥一下,从梦中醒来。
睁开眼,先是一片朦胧漆黑,接着又有微弱的暖光颤动,他望着眼前逐渐清晰的梁木,喘了口气,手掌轻轻握了握。
天迹从床上缓缓坐起,他捂着胸口,揉了揉眼睛,扭过头,地冥一身黑衣,不知何时站在了床前。
原本还有些意识迷蒙,现下彻底清醒过来:“我说你……你怎么一声不吭地出现在别人床头,这样真的很吓人。”
地冥:“神毓逍遥,你睁大眼睛看清楚,这是谁的房间。”
天迹环顾四周,轻咳一声,有点尴尬:“我这不是刚睡醒,脑袋昏昏沉沉的,有点没反应过来……话说,我又被你捡回来了啊。”
地冥沉默不语,他盯着天迹衣领的血渍看了半晌,幻出一碗汤药置于桌上,丢了两个字:“喝了。”
天迹揪了揪被角,小声说:“嗯,我可不可以……”
“不可以。”地冥打断他的话,道:“天迹,你是三岁小孩吗,喝药还要伴着零嘴。”
天迹撇撇嘴:“你怎么知道我要说这个。”他端起碗,抿了一小口药汁,疑惑道:“这药,怎么是甜的?”
地冥轻哼一声:“小把戏罢了,知道你不会乖乖喝下去。”
天迹垂眸,指节捏紧碗沿,低声道:“谢谢你,地冥。”
“……不谢。”他的语气有些生硬。
他看着天迹把药一口一口地喝完,抿了抿唇,向前将碗勺收起,正色道:“你之神魂动荡不宁,是何缘故。”
天迹:“这……我也不知道,自从那日在三乘册封大典上突然昏倒后,我便时不时地感到一阵精神恍惚,有时候还会伴随剧烈的头痛……我本以为这是对战冥霾邪滍留下的后遗症,但事后细细回想,又感觉不像那么回事。”
“更奇怪的是,昨天我晕倒的时候,识海中出现了许多陌生的画面,零零碎碎,十分模糊,意义不明,让人找不到一点头绪……不过我确定的是,这些画面都是我亲身经历的,并非受到他人影响而产生的幻觉。”
地冥涩声道:“你的意思是,你觉得自己……记忆有失?而且这些记忆,正以碎片的方式,在识海中浮现。”
天迹有些迷茫,他抬眼望向窗外,口中喃喃:“也许吧。”
地冥在旁站得笔直,一言不发。
夜雾迷蒙,风声凛冽,残月失了光泽,一只山雀于枝桠间振翅掠过。天迹回过神来,他转过头,突然瞥见墙角柜格里的酒——逍遥春。
三坛逍遥春,被单独陈列在最顶层,整整齐齐地码放着。那是先前为了说服地冥帮自己修温泉,偷偷潜进他的庭落,悄悄塞下的。
天迹看到它们,微微愣住,复又闷声一笑,心中没来由地一阵欢喜:“你这不还是收下了。”
地冥:“你未经允许,把这些酒放在眩者的院宇中央,碍上碍下……只好把它们移至它处,免得破坏了眩者练剑的兴致。”
这段时间里,玄尊对三乘的进度要求放缓了些,日常修习内容也较为轻松。他们三人开始被分发一些独立任务,着手履行天、地、人之职,维系三界秩序。
自那日饮下地冥调配的汤药后,天迹觉得自己失魂的症状减轻了不少。可奇怪的是,地冥却开始对自己避而不见,还有意无意地躲着他。只有在三乘每周的例会上,他会象征性地露个面,但总是留下寥寥几句后便匆匆离开。
其余时间里,地冥像是从窈窈之冥蒸发了般,不见踪迹。天迹多次在他居所周围打转,藏身堵人,却始终未有结果。他也曾偷偷潜入其中,一探究竟,但除了满地残花、几篇散落于庭院的诗文外,一无所获。
山野秘境,深林幽闭。
地冥独坐湖畔,手指在黑白琴键上跃动翻飞,一片桂叶突然从树梢飘下,落在琴键上,他顿了顿,指节按下一个重音,乐声戛然而止。
一道声音从头顶传来:“喂,你怎么不弹了?”
地冥淡声道:“天迹,你什么时候学起山禽野鹭,在树上搭窝了。”
天迹现出身形,拍拍沾衣的落叶,从树上一跃而下:“蹲了这么多天,可算让我逮到你了。跟我玩捉迷藏,你的道行还差三百年!”
地冥:“……谁要和你玩这种无聊的游戏。”
天迹打趣道:“哦?那你为何一直躲着不肯见我,莫不是被我发现,你偷偷珍藏了逍遥哥亲手酿的酒,害羞生气啦?”
地冥:“没有的事。”
天迹:“哼,你就有!”
地冥冷然:“堂堂神毓逍遥,终日游手好闲,不需要尽天迹之责吗?”
天迹抱臂道:“别拿这个唬我,三乘虽各有所职,但岗前试炼,工作量理应分配相当,不至于失衡到这种程度,我和非常君接到的任务基本上半天就能搞定,哪有像你一样直接忙到人间蒸发的,师尊他老人家总不能逮着你一个人使劲薅吧!”
地冥沉默良久,转过身背对着他,将琴盖合上,开口道:“没错……我就是在故意躲着你,你整日装疯扮傻,聒噪不已,一见到你,眩者便心中厌烦,吃不下饭。”
天迹歪头,思忖片刻后表示不信:“嗯?是吗?可咱们一起聚餐的时候,你看起来明明胃口好得很!”
地冥不应他,天迹见此向前几步,绕到他面前,捏起他的袖摆,摇了摇:“别不说话嘛……”
他觉得地冥的肩膀有些绷紧。天迹眨了眨眼,忽然又想起些什么,问道:“说起来,那天我随口胡诌了一句,没想到你真会弹琴啊……你刚刚弹的曲子是什么,总感觉在哪听过。”
地冥掌心虚握,向后退了几步,与他拉开距离,他唇线拉的很直,面上情绪不明。
“唔……虽然我神毓逍遥对音乐只略懂皮毛,但奈何我记性好得很,让我想想,接下来的旋律,是不是……”天迹边说边想,就在他即将要哼出下段音律时,一阵眩晕向他袭来。
他扶着头,怪叫道:“哇靠,不是吧又来!”
“玉逍遥——”
薄薄的记忆残屑,被烈火烧焦边缘,灰烬散开后,露出少年的一把逶迤黑发,依旧是看不清的侧脸。
幽暗的泥土味隐没在血色雾气中,两张贴近的双耳间流泻着微弱的音符。这段残像比上次出现的更加具体,天迹在这些陌生的图案里四处摸索着,终于找到一个熟悉些的符号——那是一枚金属制的耳麦。
他伸出手,想要抓住那物,可巨大的阴影向他吞噬而来,破烂的弦被强制扯回原处,画面骤然分崩离析。
天迹猛地栽倒在地冥身上,鼻尖碰到那人垂顺的发,发上的茶枯香气,与黑发少年的渐渐重合。
他头埋在地冥颈边,喘着粗气,不知过了多久,那股眩晕感才渐渐消失,天迹抓着他的披肩,缓缓平复着呼吸。
地冥浑身僵硬,紧声道:“……你好了没。”
天迹嗅着他的发,闷闷地说:“还差点。”他吸了口气,又道:“你刚刚叫我什么?”
“……神毓逍遥。”
天迹忽然笑了一下,低着头悄声道:“是吗……可我好像没有听见第一个字。”
“我们以前认识的,对吗。”他的声音很轻。
地冥咬唇:“你,说什么疯话……”
天迹抓着他披肩的手紧了紧,温声道:“……没关系的,你不愿说,我便不问。”
他哼哼两声,接着道:“反正我早晚会想起来。”
“你……”地冥一时无言,指节攥得发白。
天迹窝在他身上静默了一会,缓缓起来:“不过,说实在的,你配的药效果还不错,至少今天这阵挺温和的,没有像上次那样直接脑壳爆炸,顺带吐了一身血。”
是夜,万物静寂,星垂阔野,偶有山风掠过,惊起一阵寒凉。
幽林小径,泉水淙淙,天迹披衣而行,夜露满身。他刚解决完一场磨人的任务,回到窈窈之冥,正准备去后山打点野味,吃个宵夜。
行至西涧,忽然听到一阵熟悉的琴音,自池畔传来。他挑了挑眉,敛去身迹,悄悄潜到那人背后。
天迹附到他耳边突然出声:“哇!这么晚了还在弹,你都不睡觉的吗?”,他顿了顿,又道:“嗯?你刚泡完澡……不对,怎么还有一股血腥味,你受伤了?”
地冥没理他,静静奏完乐章的最后一段。他衣衫单薄,发梢湿润,翅冠被卸下,仅留几片金饰穿在发间,在月光下泛着点点银辉。
他起身淡淡道:“被野猫抓了几下,并无大碍……神毓逍遥,你大晚上的不睡觉,就是为了专程来打扰眩者练琴的吗。”
天迹狐疑:“堂堂大地冥,还会败在一只狸奴手里?”
他拾起琴键上跌落的一片木樨花瓣,放到鼻尖闻了闻,笑吟吟地说:“不过,你可别乱讲噢,我只是碰巧路过此地,听见你在弹琴,顺道过来吓吓你,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呢。”
地冥:“……这个时间,你之要事,眩者一猜便知。”
天迹蹭蹭他的肩膀:“嘿嘿,要不要一起?”
地冥默然片刻,才道:“眩者并无兴致。”
天迹才不管他,环住他的胳膊,把他往外牵:“哎呀,走嘛走嘛。我工具都带好了,一个人吃烧烤好无聊的!”
幽旷山涧,虫鸣阵阵,月光泠泠如霜,批盖在婆娑草木上。
溪边梧树下,天地二人围着融融炉火,盘膝而坐。天迹指挥着神谕剑气,给泉水洗泡过的鸡翅打上花刀,又把刚从后山采来的怀香、草豆蔻、肉桂叶放入臼中,用捣杵慢慢舂碎。
他捏着下巴思忖了会,从袖间取出一瓶新酿的逍遥春,拧开口塞,往臼里稍稍倒了一些进去,再撒点碎盐巴,调磨着腌料。
荔枝柴火一点点烘燎着腌好的翅肉,金黄的酥皮滋滋跳动着繁密脂花,一缕软白的雾摇摇晃晃地浮在表面。天迹握着钳夹给烤翅了翻个身,糊上一层橙黄的酱汁。
焰火窜动,映着他的半边脸,眉眼的轮廓,渐渐渡上一层柔和的光晕。
“快来尝尝我的拿手绝活,逍遥蜜汁鸡翅!这个配方可是我千辛万苦,磨破了嘴皮子才从苦境第一烧烤摊老板那学来的! ”
地冥用竹筷夹起烧翅上的一小撮肉,开口道:“堂堂天迹,也就这点本事了。”
天迹:“切,我本事可多的很,往后定要让你全部领教一番!”
地冥细细嚼着食物,没有接话。
天迹觉得地冥今晚似乎格外沉默。他望着那人领间微微露出的小块肌肤,道:“你穿这么少……不冷吗。”
地冥抿抿唇,执起杯盏,饮了一小口茶:“……不用你管。”
天迹忽然有些难过。他看着地冥面具下的那双唇,明明吃着热食,又沾了水露,却始终不能消退那道干燥苍白。
“你是不是,在生我的气。”天迹闷闷地说。
地冥抬眼看向他,有些不解:“……什么?”
天迹放下碗筷,向他凑近了些,他握住地冥的手,紧声道:“你是不是……气我忘了你。”
地冥没说话,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。天迹盯着他纹丝不动的面庞,握着他的手稍稍用力。
“呵……”地冥突然笑了一下,他甩开天迹的手,起身冷然道:“天迹,不要自作多情,你如何想我、如何看我,我根本不在乎。”
他转过去背对天迹,继续道:“我劝你也不要再执着于,那些渺茫又毫无根据的过去了,你所遗失的,我早已抛弃。即便你想起来,也没有任何意义。”
天迹怔在原地,双拳渐渐握紧。过了一会,他突然向前掰过地冥的肩膀,把他朝向自己,沉声道:“地冥,有没有意义只有我说了算,世上也没人能够左右神毓逍遥的决定,更何况……”
他眸光微闪,嗓音有些发抖:“更何况……你明明是在乎我的、明明对这件事很在意……为什么要这样说假话骗我!”
地冥手指颤了颤,偏过头去,一言不发。
一阵夜风呼啸而过,梧桐枝叶沙沙作响。他暗紫色的长发随风晃动着,散开一阵净香。
静默间,天迹突然瞥见他脖颈后侧、从发丝间隙中隐约露出的一道伤痕——那应是从脊背蜿蜒至后颈的鞭伤,伤口还未愈合,正一点点地向外渗着血。
这、怎么会!此伤不带任何内力功法,而以三乘修为,寻常人根本无法近身,又怎能在他身上留下这样深的皮肉伤……而且按照时间推算,这道伤分明是两个时辰前所留,那个时候,他正好在前去后山的路上……
他心底一阵揪痛,不敢往下细想,他扯过地冥的手腕,颤声道:“你背后的伤……是怎么回事……”
地冥瞬间疆住,一掌推开天迹,面色冷沉:“神毓逍遥,管好你自己就行了,眩者如何,与你有什么关系。”
天迹咬着牙,涩声道:“地冥……你一定要这样,拒我于千里之外吗”
地冥双唇紧抿,指甲嵌入了掌心,殷红的血顺着指缝滴落在脚下的灰黎叶上,滚进湿泥里。
天迹急道:“地冥!”他向前一步,捉住他的手,把他的指节一根根掰开。
地冥挣了两下,没挣开,他闭上眼,淡淡道:“天迹,眩者说过了,你与我之间——”
那张唇一张一合,接下来肯定又是句绝情的话,字字如锐刺锋刀,割陷入肌理。
天迹不想再听了。
一阵模糊的钝痛忽然袭进心脏,面前的人开始变得朦胧不清。
他只看到雪絮状的月光,拢覆在他单薄的轮廓,那人好像要变成一汪花白泡沫,于野风中消散不见。
他有些着急,猛地抓住地冥的襟领,想要留住他,可不知怎的,回到现实的一瞬间,天迹看到那张唇,鬼使神差地亲了上去。
唇齿相贴,温软的触感让他彻底清醒过来,鼻尖是那人面上淡淡的香脂味,气息交融间,天迹感觉心跳得有些发慌。
他闭上双眼,轻轻蹭着他的唇,抓着他襟口的手指松了松,缓缓向后抚上柔顺的发,悄悄摩挲着。
地冥浑身绷紧,僵在那里一动不动。
天迹腾出一只手,捏了捏他的掌心,与他五指交叠。
他双唇微微张开,舌尖若有若无地擦过那人嘴角,又试探性地在唇缝打转。淡淡茶香在齿间溢开,那人面具垂落的金链磨蹭着他的脸颊,痒痒的。天迹心中一阵悸动,他扣紧地冥发抖的手,把他摁到怀里,继续深入这个吻。
地冥攥着天迹的袖摆,脑中昏昏沉沉。那人轻轻舔舐着他的上颚,一阵酥麻传上头皮,他呼吸有些错乱,一口咬住那只作乱的舌,天迹顿时吃痛一声,把人放开。
“你怎么还咬人呀……”天迹委屈地说。
地冥后退几步,转过身,用手背抹了下嘴:“……天迹,你又在发什么疯。”
天迹突然有点紧张,他缓步行至地冥身侧,勾住他的手指,低声道:“我没发疯……我是真的想亲你的。”
他抿抿唇,又道:“所以,亲都亲了,你倒是给个答复嘛……”
那日之后,天迹开始频繁地做着些古怪的梦。
信被写出来,他也被写出来;信被投进海里,他也被投进海里。
他是一张的顺滑的小羊皮纸,被展平摁在桌台上,被迫一动不动地仰着头,他看不到身上的字,更看不清写信的人,只能隐约瞥见一支沾了墨的羽毛笔,在他身上来来回回地划着圈。
他被投进一望无际的海水中,惊扰了四周觅食的鱼儿,浪花拍了他一身泡沫,他在一泓碧汪的波痕里打了个旋,又紧接着跳到下一张纸上,继续被写着。
他是信,可大多数的他,并没有寄出去,而是被塞进封套,印上火漆,锁入黑黢黢的雕花木盒中,不见天日。
在这怪诞的梦里,他每隔几分钟、或者几秒钟就会变幻一次身份,闪现于画布割裂的边缘,成为某个特殊符号,静待时间的流逝。这些细碎的镜头,都源自梦境中的那位神秘人,生活琐碎的某个犄角。
他的五感被切掉一半,只留下视觉和嗅觉,那个人又被一片混沌的灰雾笼罩着,无法识别身貌,他除了能大致辨别自己是什么东西、处在一个什么样的环境中,便得不到更多有用的讯息了。
虽然看不清那人的脸,但天迹依旧能从细小的生活习惯、事情的前因后果中识破他的身份,毫无疑问,那位疑似以屋宅“主人”出现的神秘人,就是如今位列玄黄三乘、与他齐名的讨厌鬼同修,地冥。
——为什么是讨厌鬼?我的暗示都这么明显了!他却一点表态都没有,还又玩起了失踪,当然讨厌!
——哈哈,兄台,你怕不是表白被拒,恼羞成怒,才说人家讨厌的吧!
——我靠,我哪有这么小气!等等,谁说我表白被拒了,找打!他答应我,是迟早的事!
除了那写不完的信,天迹还会是钢笔、剧本、诗集、乐谱、书本中的文字、威尼斯面具、钢琴、花瓶、甚至桌上的饭菜。那些发生在他身上的,摸不透、看不懂的事情,随着梦境的推移,渐渐变得有迹可循。
他过去常常会想,自己为何会对地冥有一种深刻的熟悉感,自那日出现幻觉后,他原以为,是因为丢失了与他相处时的回忆……但那股超前的熟知程度,却又无法解释,更何况,自己为什么会梦见属于地冥的记忆碎片?
“话说回来,也是我那天不知怎么,头脑一热就……他应该是生气了吧,所以才故意躲着我,要不给他送点礼物消消气?不过,送些什么好呢……有了!我神毓逍遥连续做梦这么多天,也屯了不少素材,不如就这个吧——云朵厚片!毕竟,我已经好几次变成这道菜被吃掉了……”
草木蒙青、晚风轻卷,仙脚底的闹市街头,虽天色渐昏,但十里长街,仍旧人流如水,车马络绎不绝。
天迹走在街上,手里拎着一提食盒。那里面是刚从龙门客栈打包的云朵厚片,还有他照着《苦境美食指南》走街串巷,从路边摊子挨个买来的时令糕饼,什么柿饼、麻花酥、核桃饼一类的。
融融的夕阳余晖,照撒在红砖绿瓦、楼阁飞檐,给小镇披盖上一层朦胧暖意。
他年少仗剑江湖的时候,便偏爱穿梭于八街九陌,流连烟火。
后来于窈窈之冥清修许久,虽偶尔下山办事,去的也都是一些荒蛮之地,除妖斩邪,如今再次见到这般热闹的街市,顿感十分亲切,四处闲逛,兜兜转转,滞留了许久。
天迹打开食盒,捏起一块云朵厚片拿到嘴边咬了一口,松软的棉絮糖包裹着细腻面质,如白云般在口中化开,淡淡的奶香气在舌尖打转,甜而不腻,口味纯正。
他细细尝着,心道:“的确是一道上等佳肴,怪不得他也喜欢吃……不过,为何我之前来这吃饭的时候,没想起点这道菜呢……”
暮色渐沉,落日余晖变得暗淡。
天迹吃着从巷口买来的油酥饼,漫步于城外林郊。岚风飒飒,驱赶着白色雾气,惊起一阵凉意。
他有些疑惑地打开怀中的刊册,喃喃道:“没走错啊……不是说这里有一家特别好吃的羊汤店吗,难不成因为位置太过偏僻,食客寥寥,开不下去搬走了?”
一滴湿露垂落睫上,天迹抬头望向远方天幕,怪叫道:“哇靠!这天怎么说变就变,明明刚才还是晴空万里,现在又要下暴雨,我还有东西没买完呢。”
他匆匆啃完最后几块油饼,正准备化光返回窈窈之冥,却听到不远处的灌木丛中,传来一阵微弱的窸窣声,隐隐弥散着血腥气。
嗯?好像有人受伤了。
天迹走到那处,正想一看究竟,一道凛冽掌风突然向他逼来。
他侧身躲过,解释道:“不是的,我没有恶意,你受伤了,我来看看能不能帮到你什么……”
那人没有吭声。
天迹见他并未再次发招,继续向前探去。他拨开深罅中长出的稠密灌叶,见到眼前场景,却瞬间怔住。
——那道熟悉不过的黑色身影,闭目倚靠在枯树干上,浓稠的血浸湿他的衣衫,蜿蜒淌入溪沟。
天迹惊道:“怎么是你!地冥……你怎么会,受这么重的伤,而且还是在仙门附近……”
地冥眼皮颤了下,语气生硬道:“不用你管……一会就好了。”
天迹向前一把握住他的手腕,他眸光一沉,咬着牙说:“你骗鬼呢!你之脉搏沉弱异常,分明就是——”
他缓了口气,声音有些发抖:“分明就是……濒死之兆,我若不管你,你今天,怕是要……”
地冥沉默半晌,咳出几口瘀血,寡淡地说:“我不会死的,玉逍遥。”
他突然轻笑一声,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:“我不会死的……玉逍遥……我怎么都不会死的。”
天迹听着他连续两次唤出自己的本名,一时五味陈杂,他一边给地冥渡着真气,化解伤势,一边涩声说着:“地冥,你现在的情况……很糟糕,这里什么都没有,我先背你去城里的客栈,处理好你身上的伤,咱们再说别的好不好……”
地冥静静倚着树干,没说话。
天迹慌张道:“地冥——”
“别吵了……你知不知道,你这样真的很吵。大老远的就听见你在那里……鬼哭狼嚎的。”他手指动了动,气若游丝道。
……
天迹背着地冥,缓缓行步于一片银白色花海中。
食盒被他用绸缎绑在腰上,背上的衣料被那人身上的血浸透,刺目的红滴在软白的花瓣上,逶迤了一路。
流下的血是温热的,可他的皮肤却又一片冰凉。
那双苍白的手垂在他胸前,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了一下。凉风拂起那人暗紫色的长发,摩挲着自己的面颊,茶枯香混着一股血腥气飘浮在鼻尖。
这股味道,好像在哪里闻过。
自己好像,也曾背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,穿过同样的一片花海,踏过漫漫长街。
他觉得耳边的呼吸声变弱了许多。
“地冥……你要睡了吗。”
“……没有。”
“那咱们说说话,好不好。”
“咳……你要,讲什么?”
“我好像曾经也这么背过你,对吗……”
“……嗯。”
“我感觉我快想起来了……我当时是不是在一座雪峰上救下的你?然后也路过了这片花海。”
“是。”
“那个时候,你是不是就喜欢用茶枯洗头发。”
“……”
“我第一次见你弹琴的时候,你弹的曲子,是不是留声之耳里的那首。”
“嗯。”
“那,留声之耳呢,你不会也把它放进匣子里锁着珍藏了吧。”
“被我埋了。”
“……你埋哪了,我把它挖出来,再送你一遍。”
“呵。”
“别生气了,我给你带了云朵厚片,等到了客栈,咱们一起吃,好不好。”
“……你从哪弄来的。”
“龙门客栈啊!你忘了咱们当时经常一起去——”
久远的岁月,自灰烬中破茧成蝶。
血雾散开后,是华灯如昼,举杯交箸。
少年人留着一头柔顺乌发,面上戴着厚重的面具。
他没有名字,代号十七,是玉逍遥在仙门后山的地牢中发现的。玉逍遥每次去见他的时候,他都破破烂烂的、浑身布满大大小小的伤痕。
今天他费劲了九牛二虎之力,终于把十七约了出来,邀请他酉时于仙门脚下的龙门客栈一起吃饭,那人特意换了一身新衣,发间泛着一股淡淡净香。
玉逍遥握起他的一把发,放到鼻尖轻轻嗅了一下,说着,怎么样十七,我就说吧!信逍遥哥的安利准没错,茶枯洗出来的头发,是不是要比皂角更有光泽。
他与十七口味相当,都偏爱甜咸口,每次约饭点菜都十分舒服。龙门客栈的云朵厚片,是他们尝遍各处饭庄酒楼,得出来最好吃的一家。
他们在温池中互撩泉水,在江畔漫步喂着鸥鹭,在黄昏下烧着火炭野炊,在星夜中写下彼此的心愿字条。
回忆尽头,他许诺十七,一定会回来看他。他想,等我回来的时候,就把你从那个湿暗的囚牢中带走,去一个谁也找不到我们的地方。
可那日之后,他再也没有翻过那道山。
……
又棉又细的雨,扑簌簌地落在天迹面颊。
遗落的记忆碎片,在他脑中起起伏伏,慢慢拼凑。天迹心海动荡,步子却迈得极稳,生怕扯着背上人的伤。
他目光闪动,手指攥紧了地冥垂下的衣角,哑着嗓子缓缓说道:“你忘了……忘了咱们当时经常一起去的龙门客栈了吗,那家店还在仙门脚下开着,虽然老板已经换了三代,但……但,菜品还是原来熟悉的味道,一点都没变。”
天迹顿了半晌,继续道:“十七……等你好了,我们就再去吃一次,好吗。”他的声音很轻,如羽毛般浮在耳畔。
地冥低垂着眸,没坑声。
细细雨丝打在身上。过了许久,他手指颤了颤,回答道:“……好。”
灰白苍穹下,浓云翻滚,雷声阵阵,树枝在劲风中摇摆。街上行人纷纷躲至檐下避雨,片片水洼泛着幽微冷光。
古峭客舍,窗明几净。
天迹把地冥背进客栈二层卧房,小心翼翼地放到床上,吩咐店家不许让人敲门叨扰后,便匆匆下楼去城内医铺抓药。
他今日出门没想那么多,身上没备什么材料,冒着瓢泼大雨四处打问,于城中绕了许久,才堪堪把药材凑齐。
天迹怀里揣着药,湿发贴在额头颊边,浑身被雨浇透,衣上沾染的血渍被冲淡许多。
他回到客栈,借了厨灶把药煎好,端着汤药行至卧房门前。他在门口站了一会,遂后运起内力,烘掉身上的水露,缓缓推门而入。
甫一进门,天迹便看到地冥静静靠在床头,面朝着西侧桌台发呆。台面有些空荡,只有一面铜镜,以及两枝插在花瓶里的蓝色乌鸢。
“嗯……你醒了啊十七。”天迹把碗放到床案上,坐到他旁边,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:“看什么呢……这么出神。”
地冥面具下的眼睫,微微颤了一下。许久后,他才开口嘶哑地说:“……没什么。”
他视线越过天迹,盯着他背后的镜子看了一会,又道:“天迹,我该离开了。”
天迹茫然不解:“你现在这样……你能去哪……”他突然想起些什么,脸色顿时僵住。
他想起了回忆尽头,最后的那道声音。
那是——玄尊。
无名地牢,血池炼狱,背后的莫明鞭伤,闭口不言的任务……他好像于雾气中抓住了一根线头。
久违的头痛发作。
割裂的碎片,又在他识海中闪现。
遍地的莽草枯骨、摔在地上碎掉的镜子、于业火中炽身的影……天迹咬咬唇,凝神道:“不行!我不放你走,你哪也不许去。”
他向前握住地冥的手,声音放缓了些:“而且……你还没告诉我,你身上的伤,是怎么来的呢。”
地冥闭目道:“这和你有什么关……”
他说不出话来了。
天迹伸手托住他的后脑,向他吻了过来,舔舐着嘴角干涸的血迹,在他唇齿间乱扫,纠缠不休,卷走口中的津液。地冥推开他,偏头使劲擦了下嘴:“你怎么……又来。
天迹摩挲着他的发,在他耳边小声说:“我为什么……你难道不清楚吗。这样显得你很笨欸。”
“唔,不说这个,咱先把药喝了吧,现在应该凉得差不多了。”
地冥抿着唇,沉默了一会。他看了眼床案上的汤药,端起来正准备一饮而尽,却突然被天迹拦下,他有些疑惑地看向他,问道:“怎么了?”
天迹嘻嘻笑道:“等等,别着急嘛。”
他起身走向桌案,把先前带来的食盒拿过来,开口道:“这药我熬的时候,闻着可苦了,这些甜糕正好派上用场……”
天迹打开食盒,把隔层里的点心一碟一碟地取出,摊在案上:“嘿嘿,看,逍遥哥保护的很好吧!我可是用内力温了一路,和刚出炉的没什么区别。”
他用筷子夹了块云朵厚片,递到地冥嘴边:“先尝尝这个,和咱们以前吃过的味道一模一样。”
地冥定在了那里,片刻后,他双唇微张,轻轻咬了一小口。天迹笑了笑,把剩下的那块吃掉:“我给你讲,这些可都是我走街串巷了一下午的成果,每道我都提前尝了尝,保准好吃!"
天迹静静地看着他就着糖糕,把药喝完。
他接过碗来,放到一边,与地冥挨近了一些。手指抚上那人面颊,替他擦掉唇角的药汁,遂后向下滑至胸口,再到腰际,解着他的外衫。
地冥按住他的手,紧声道:“你做什么。”
天迹:“你流了好多血……我渡了好久的真力,才勉强止住,你那些伤,必须要尽快处理。”
地冥声音有些僵硬:“不碍事。”
天迹皱眉:“怎么就不碍事了,你知不知道……”他顿了顿,语气柔软了些:“你知不知道,你这样,让我很担心……”
他贴到那人面前,轻轻吻了下他的嘴角:“十七,让我帮你处理伤势,好吗。”
地冥按着他的手松了松,没作答。天迹心道他这是同意了,于是解开他的外袍,一点点揭开被干涸的血液粘糊在皮肉上的衣料。
未愈的伤口,还在向外渗着血。他原先一身黑色衣裳,即便被血浸透,也不甚明显,如今剥开外袍,露出莹白里衣,刺目的红濡湿着胸口大片衣料。
天迹手指有些发抖。
他看着那道亘深的剑痕,埋在识海最深处的记忆,瞬间向他涌来。
同样的位置,同样染血的胸口,是一柄贯体而过的剑。那柄剑他最熟悉不过,正是神谕。
雾气从毫厘处剪短,那些碎片中看不清的眉眼,在空蒙中变得明晰起来,前世记忆如走马观花,在他脑海渐渐浮现。
日月之顶,天地终局。
他怀抱着那人,引动山裂,崩寸于悬崖之下。
乱石倾落间,他想着,若我早些忆起你,察觉到那些蛛丝马迹,是不是,就不用走到这般结局。
也许是自己与他血液交融的缘故,情绪激荡下,殉道之眼竟钻入他的体内,开启时空裂隙,回到了……自失去记忆后,再次遇到你的那天。
而殉道之眼,不仅寄存着我的过去,还保留了一部分你的记忆碎片,所以我才会做起那些稀奇古怪的梦。
……
心脏被回忆钝钝地绞磨着,天迹一时间气血翻涌,嘴角淌出血来。
他压下那股难捱的痛,稳住心神,继续剥着他粘在皮肤上的衣料,更多的伤痕露出,有新有旧,纵横交织。
天迹声音嘶哑道:“ 这些……是因为,师尊让你……对吗……”
地冥瞬间怔住,颤声道:“你——"
天迹一把抱住他,拍抚着他的后背,低着头敛住情绪,柔声道:“你当我傻啊,猜都能猜得到……”
他们维持这个姿势拥抱了许久。
天迹松开他,一点点地给他清着伤,抹着药。
整个过程,地冥都滞在那里,一声不吭。他偶尔下手重了,对面也毫无反应。他就像一台坏掉生锈的机器,齿轮被陷入的石子阻涩着无法运行。
天迹心中一痛,他处理好伤口,用绷带包扎完,便一把将他按倒在床头,扣住他的五指,吻上他的唇。
地冥眸色微闪,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,唇舌间弥漫着甜丝丝的香味,是云朵厚片的味道,那人的吻比前两次柔和许多,黏黏糊糊的。耳畔的争执声渐渐弱了下去,朦胧间,他感觉天迹的手滑向了他的腿根,意识陡然清醒,想要挣开他。
天迹忽然结束了这个吻。他眼睫轻颤,附到地冥耳边小声说:“别动……让我试试……你的伤应该会好的更快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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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迹俯下身吻了吻他的嘴角,攻势逐渐放缓了些,轻声道:“我最近做了很有趣的梦,梦到一个奇怪的人。”
地冥闭着眼说:“……跟我有什么关系。”
天迹哼哼两声,道:“和你可太有关系了。”
他眸光闪了闪,只是浅浅地研磨着,柔声道: “十七,只要你想,就谁也找不到我们,让我带你走,好吗。”
地冥咬着唇,没回话。
天迹手指摩挲着他的脸颊,亲上他的唇,撬开他咬紧的齿。绵长的吻结束后,他对着地冥耳语道:“十七,他不会找到我们的。”
“等我们离开这里,我就给你讲梦里的故事……好不好。”
半晌后,地冥手指动了动,哑着声音道:“ 好……”
蝴蝶吻过命运花环,在最后一缕晨光消逝之前,长夜褪去了颜色。
……
传说,那一日,火光凄厉,星辰颠倒。
天迹、地冥,新仇旧恨,齐上心头,决一死战,鏖战不休 。
逆鳞之巅,一时间天地失色,草木皆飞。
二人连续大战三天三夜,最终同归于尽,互相捅了个对穿,双双坠入黄泉三千丈,尸骨无存。
九天玄尊曾派多方仙士,找其所踪,却遍寻不得,只能无奈接受二人已故,大计失败的事实。
……
明月不归沉。
非常君焚起檀香,于亭中煮茶。一阵脚步声自远方传来,他起身开口道:“你终于来了,非常君已在此等候多时。”
“嗯。”君奉天眉间郁色难掩,心事重重。
非常君从袖中取出一个木制匣盒,递给他:“这是逆鳞之战前夕,天迹托付给我的。他说如果此战落败身亡,就让我把它转交给你。”
君奉天接过,沉重道:“多谢你了。”
非常君:“天迹也是非常君的好友,见他一朝身故,我也十分痛心。”
君奉天:“你是逆鳞之战唯一的见证人,我想知道,他就真的这样……”
非常君神情哀伤:“是的……我亲眼目睹他们互相动用极招,利剑贯穿对方心脉,同归于尽。后又受到余威震荡,二人坠入地裂之中,裂隙三千丈有余,坠落其中,必定尸身尽毁,尸骨无存。”
君奉天双拳渐渐握紧:“好。”
待他离开后,非常君收起石桌上的茶具,行至湖畔。他盛上一杯酒,倒入湖水之中:
“就让这杯浮玉春,来祭奠二位好友吧,敬过去那段,于窈窈之冥,同修的岁月。”
他望着杯中缓缓倾倒的酒液,忽然想起天迹找上他的那天——
夜深人静,他正于屋中煎茶,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。
“好友,你在吗。”
他执杯的手顿了顿,疑惑道:“在的,好友为何会在深夜拜访,莫非发生了什么要紧的事。”
天迹推门而入,坐在他对面饮了一口茶:“嗯?竟是白羽松枝煮的。”
他将茶碗放下,正色道:“我此次前来,的确是有些急事。”
“我想,请好友做个见证人。”
非常君:“好友所谓何事?”
天迹有些羞涩:“见证,我与地冥的……”
非常君眼皮一跳,手抖了抖:“……嗯?”
天迹:“咳……见证我与地冥的战事。”
非常君有些无奈:“二位好友又闹矛盾了?”
天迹严肃地说:“不瞒你说,非常君,我此次下山,发现了一个惊天大秘密,原来我与地冥,竟是世仇,不共戴天的那种,详情听说……”
“所以,我打算与他天地不容,同归于尽,地点就约在逆鳞之巅,还请好友到时候,准时现身观战。”
……
仙门后山。
君奉天拿着天迹给他的信,炸开了造化之间的大门,打开放在石桌上的《仙门秘史》。
他恨声道:“父亲……”
……
浮云飘渺,微风徐徐。
小镇车马粼粼、人流如织,道路两旁的屋宇鳞次栉比,户户垂柳,茶坊、酒肆、肉铺、庙宇等络绎不绝,空地上还有不少张着大伞的小贩。
青石板街上,有两人并肩同游,一者浅金长发披散,身上穿着外邦华服,耳边别着一枚花朵状金属耳麦;另一者雪发玉冠,一身碧蓝仙袍,手中翻阅着一本刊册。
天迹:“不得不说,这本《苦境旅游纵览》写的还挺好,起码路线规划比较清晰,不会像上次一样多绕了几里路还漏了一堆景点。”
奇梦人:“玉逍遥……分明是你自己看岔路了,眩者说你走错了还不信。”
天迹:“哼,那下次换你做攻略喽,十七大导游!唔……先不说这个,今天走了好多路,逍遥哥急需吃点美食补充一下体力,我瞧着前面那家饭庄生意挺好的,味道应该还可以,要不咱们去试试?
耳畔是熙攘的宾客声,以及店小二偶尔的几句吆喝。
菜渐渐上齐了。
桌上是四菜一汤——箸头春、滑熘鸭脯、蜜渍豆腐、扳指干贝、柏叶汤,菜肴摆盘精致,热腾腾得向上起着白雾。
天迹:“嗯,十七,我觉得这家店做的还不错,特别是那道鸭脯肉,肥而不腻,入口即化,怪不得来吃的人这么多……不枉费咱们在门口排了半个时辰的队。”
奇梦人:“中规中矩,还凑合吧。”
天迹:“话说,挑剔如你,是怎么受得了三世每天整的黑暗料理的……”
奇梦人:“哼……”
天迹:“不过,算算时间,当年的约定时日也快到了。”
奇梦人:“哦?你有意赴约?”
天迹:“玄黄十甲子,三乘应洪荒,我可不信,堂堂冥冥之神,会对此不感兴趣。”
奇梦人:“眩者倒是听说,他最近忙得很。当初咱们二人一走了之,他可是接下了三个人的活,一直干到现在。”
天迹:“说实话,在近年的通信中,我感觉非常君隐隐有精神分裂的倾向,十七,你对这个最拿手,要不回去的时候,你帮他治治?”
奇梦人:“嗯?你就不怕眩者一时失手,直接把他彻底弄疯了……?”
天迹:“呃……我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大,还是算了。”
奇梦人:“听闻武林最近有一秘境,名为山海奇观,其中囊括各种奇珍异宝、绝代奇经,天迹有没兴趣,一探究竟?”
天迹:“你都去了,我可没有不去的理由。先说好,这次窈窈之冥的聚餐,你来洗碗哦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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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趁熄灭前”来自一首粤语老歌,原歌词是“趁熄灭前,还可一见。”